【玫瑰组】好梦如旧（8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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晌午时分张管家规规矩矩把人领到了胤祥的里屋。胤祥坐在那儿假装闭目养神，下巴抬得高高的，勾一点似有若无的笑，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：“请苏先生进来。”十足的腐儒学究做派。苏志文走过来，看他这样，想起他说自己不喜欢《牡丹亭》，便先在张管家热切的逼视下问了王爷安，笑起来，又紧接着说道：“陈先生，我们今天念哪一本书？” 

胤祥正要捻那不存在的胡子，一个激灵倒是想起来：“你就这么盼着我演那陈绝粮啊？”苏志文抿了抿嘴巴，摇头：“王爷……”“嘘。”胤祥笑着比了跟手指头在嘴巴跟前，看了苏志文一会儿，招招手叫他坐到跟前来，问：“苏先生，我不知道你的口味，自己弄了些点心，你尝尝？尝一个？”他拿起一块槐花山药糕，递过去。

其实他们家小王爷是个顶好相与的。只不过老王爷膝下单他一个儿子，小的时候有姐姐妹妹一处玩耍，性子讨人喜欢的紧，等他大些，格格们纷纷出了阁，堂亲表亲又多远在北京，没什么同龄人说得上话，自然显得寡言而冷漠了。正青春的年纪，要他全收了一颗心，守在王府里，守着张三李四这些更加寡言而冷漠的仆人，是不能够的。所以见了苏志文来，他欢喜不胜，哪怕这人有来刺杀他的嫌疑。

为着这份糊里糊涂落下的缘分，小王爷一高兴，难得的下小厨房自己弄了些吃的。

老福晋在时就常咬牙切齿地数落这个庶出的儿子：“世道如此，你又没个兄弟，将来养成个混世魔王贾宝玉——你倒是成日里不务正业做这做那地孝敬我想讨我欢心，可惜了。咱娘儿俩缘分浅呐。”那年十几岁的小王爷跟着老王爷往林子里去狩猎，遇了狼群，一言不响拿枪全给干掉，事毕看了看手上的血和身上的伤，想了想福晋的话，下决心从此要这人再不能轻看了他。小王爷如同一日长了十岁一样，那时候开始他去跟父母亲问安，总是规规矩矩，冷冷冰冰，任是谁也拿不住他的错，任是谁瞧不着他的一副笑脸，更不要提还能吃到他亲手做的点心。

老王爷西去之前把小王爷叫到跟前，说，我这辈子就是对不起你娘。这么些年我对你也不曾尽心，但是我怕你不成器呀。你十几岁打了狼回来，那皮我让人制了还留着。如今你大了，我也看不到了，等进了木匣子，你把皮给我捎上。蓝瑛那个人就是那样，你且记着我的好，将来伺候着她好好地就成。

这些事、这些话，张管家都曾做过见证，所以他知道王爷是真看重这一位新来的建筑师。想来王爷有多久没自己动过手了？苏先生，张管家伸手在苏志文背后轻轻一推，示意他尽早过去。

苏志文接过了点心，坐下看了半天这桌上一桌各色的糕点，皱起眉问了句：“王爷您美意，我吃了这个，是不是待会还得吃那个那个和那个。”有些他也叫不上名字。

张管家觉得自己头风病要发了。王爷请你吃饭，您还讲起价来了？

“怎么，你不想吃啊？挑嘴？”

“不挑，我什么都吃。”

“那就是信不过我的手艺？我尝过了，退步是退步了些，却也不难吃。”

苏志文有些吃惊地抬头看着胤祥。心中却是一时欢喜一时愁，晴雨不定。喜的是，胤祥对他如此赤诚坦荡，正合了他的意，愁的则是，胤祥所做这一切，桩桩件件，哪里是为了他？抬起手来咬了一口山药糕，舌头木木的，没吃出什么味道。

“好吃吗？”胤祥端了杯茶递过去要他压一压腻，“再吃点？”笑得却是开心。

越是看到他这幅笑，苏志文压在心底的话就越想跟他说明白。终于他有些难耐，放了点心看着胤祥半晌没说话，话在脑子里揉了好几遍，从声带碾出来，到了牙关，究竟是不忍心，垂着眼把话咽了回去，呆呆地说了句：“好吃。”

这时候若真是那位杜丽娘在该有多好。他想。